黃飛鴻

今天再談徐克的電影，另一個我的最愛︰《黃飛鴻》系列。

徐克實在是天才，重塑經典的天才，先前談過《笑傲江湖》如是，以後可能會談的《倩女幽魂》如是，今次的《黃飛鴻》更是如此。所謂創作者，未必真要想前人所未想，將新瓶如何佩合舊酒，一樣可以做出大手筆。

作為世界電影史上最多集數的系列，徐克前，大家對黃飛鴻的印象是什麼？

關德興+石堅，如今看來相當搞笑的慢速格鬥。每次身份不同的石堅，做壞事，然後被關德興以力所勝，然後以德服人。這恐怕很難滿足今日的觀眾。總之，在我的眼中，黃飛鴻=老套。

且看徐克如何打造新的黃飛鴻。

首先，黃飛鴻由固有印象中身穿唐裝、戴著瓜皮帽的叔父型大宗師關德興，一變而成長衫長辮的年輕高手李連杰。雖然黃飛鴻是南拳宗師，而李連杰是北派高手。(值得一提的是，據紀陶所講，一位洋人影評對黃飛鴻打起北派相當不滿。)

電影一開場，徐克便要告訴你，這個黃飛鴻不同以往。他套用了黃飛鴻在正史中的一些經歷︰他曾是劉永福黑旗的教頭。電影開頭，就是中法戰爭前夕，劉永福將要被派越南，臨別時，將手下水師和寫上不平等條約的紙扇託付給黃飛鴻。

然後隨著一陣陣震撼的鼓聲，旭日升起，以往被視為經典而又老套的《將軍令》響起，黃飛鴻與排列整齊體魄健壯的武人，在海邊演練武功，林子祥高唱《男兒當自強》，這是何等的氣勢！

黃霑、林子祥、徐克，給大家帶來了全新的黃飛鴻和《將軍令》。

以後的劇情便不細述，第一集黃飛鴻有一條民初功夫片常有的大橋︰打鬼佬。

我們悲慘的近代史，似乎令打洋人或日本鬼子的橋段，成為那年代功夫片的「殺必死」。其實亦不止民初，成龍等早期一類設定在現代的武打片，終極惡人都是洋人或日本人的恐佈份子或黑幫老大，後來衝出國際，到《紅番區》等戲，這種情況便減少了。不過如今的《葉問》系列，又再恢復打鬼子的套路，毋寧是一種退步了。

《黃飛鴻》的不同之處，在於他的終極惡人還是洋人，但其重點卻是︰「洋人很可惡，但，我們到底哪裡出了問題？」

片中的黃飛鴻，從頭到尾武功蓋世無人能敵，但在電影中卻是無助而迷茫，因為洋槍洋艦實在太厲害，而背後隨之而來的西洋文明，正以無可阻擋之勢改變他的家園。這亦是其與一般功夫片的不同，武功好的打贏了，一切便解決了。

我們的問題多的是，有愚昧無知的多數大眾、有與洋人勾結獲利的土豪惡霸。

還有不要忘記那位北方武師嚴振東。

北方武師這類角色，在《葉問》裡有金山找，帶點灰諧滑稽，與《黃飛鴻》裡要表達的是，北方人南下遭排斥，搵食艱難，不同的是《黃飛鴻》裡的嚴振東帶著的是蒼涼和悲壯。他很明顯地與黃飛鴻是一個對照，這從梁寬先後拜二人為師可知，二人結局之懸殊，只能說是際遇問題。他原本也是個正直之人，後來「為生活我可以忍」，便為土豪充當打手。與黃飛鴻最後對決中，他的辮中藏著暗器暗算黃時，說︰「江湖險惡，不得不防。」我對他與其是不齒，毋寧是為他而悲涼。

所以後來黃飛鴻以其暗器割斷其辮，觀眾心頭一陣痛快。因為斷的不止是嚴的髮辮，也是黃飛鴻心中之辮，而他是主動要割斷的。

當然，還要一提十三姨這個角色。很多年之後，我才知道那是徐克的原創角色，可見我對舊版黃飛鴻幾無認識可言。十三姨的作用，除了感情線外，還是黃飛鴻的一扇窗，透過她，認識一個省城以外的世界。黃飛鴻與北方武師的分別，就在於，他不排斥外來事物，幸運地，他有十三姨這麼一位漂亮的導遊。

片末，經過一番惡鬥後，黃飛鴻戴上墨鏡，在寶芝林門前與一眾徒弟拍照。何為自強男兒？除了如片頭所表現的強健體魄外，不就是要有接受新事物的襟懷嗎？

本片上映於1991年，89民運過了兩年，97末日將至，香港雖然一片盛景，同時卻移民潮起。電影將近尾聲，官員與黃飛鴻談到時勢越變越快，也不知怎樣才跟得上，大伙都往金山淘金，世上是否真有金山呢？黃飛鴻答︰如果真的有金山，一批一批洋船來到幹什麼呢？也許金山就在這裡。

轉眼20年，風雲變幻，當時還未出現的歐元從崛起到今日陷入困局，這幾天因為美國經濟評級降低，全球陷入一片愁雲慘霧。放眼世界，只有中國依然，全球經濟繞著中國而轉，中國果然就是金山，可嘆的是，今日中國，與電影中的晚清又有何異呢？